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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白祭坛》:用军人的血性照亮历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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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在湘西执教24年。文学如何再现湘西、重塑湘西,一直是我索真求解的大命题。岳立功长篇小说《白祭坛》出版初,因题材的特殊性和敏感性,让人心生疑虑,我第一个站出来写文章,从历史真实、书写模式、政治站位三大方面,为读者解疑,为作家呐喊。今天,我讲的是《白祭坛》如何用军人的血性照亮湘西、照亮历史; 岳立功的湘西书写有哪些新探索、新贡献。

一、岳立功创造了文学湘西军事书写的新模式。

纵观新文学以来书写湘西的作家作品,有如下书写模式:沈从文、王跃文人性化抒情浪漫模式: 孙健忠民族化模式;石太瑞颂歌体模式;彭学明、向启军诗性书写模式;向本贵、杨盛龙批判性苦难书写模式;李康学纪实性文化书写模式;黄永玉半自传体模式;谭仲池、李怀荪的商贸型书写模式;蔡测海、田瑛的形而上书写模式;歌颂革命先辈的红色书写模式;田耳的平民化、世俗化书写模式。举凡这些模式,没有以湘西军人、军队和战争为题材的力作。少量红色叙事中的红军小故事,并未形成气候。沈从文偶尔涉笔军人,但多不成篇,原计划把《长河》写成抗战小说,结果完全夭折,根本没有接触到湘西军人的抗战实况。陈渠珍的《艽野尘梦》,以其无与伦比的传奇色彩,死亡线上挣扎的无限恐怖,藏族少女西原跨民族的爱情绝唱,成为新文学军事小说的开山作。我早把这个辉煌的成就写进了我与谭伟平主编的高等教育出版社的《现代中国文学教程》中,以文学史的方式镌刻在中国文学经典的石壁上。但它不是“发生在湘西这块土地上的故事”,不能划归文学湘西军事书写模式。文学湘西的书写缺少了军事文学这重要的一块,是一个很大历史的遗憾。

从这个历史的缺口出发,岳立功花三十年功夫,创作出《黑》《红》《白》湘西三部曲,特别是第三部《白祭坛》,正面描述湘西军人、军队和战争,创造了文学湘西军事书写的新模式。这是他对中国当代文学作出的贡献。

二、小说突出了军人生命中的血性,揭示了湘西人的精神。

战争是刀尖上的舞蹈,是用血肉修筑长城。在战争中,军人是主角。当战争把他们推向生死关口,军人生命中的精华——优秀的心理素质和性格特征统统放出光来。湘西军人心理性格的核心是血性。所谓血性,首先是体魄健旺、情绪激动、感情澎湃、血脉偾张的生理状态,其次是文化修炼和社会捶打生长出来的刚强正直、忠义赤诚的性格气质,然后是转化而成的快速、猛烈、强大的反应能力,最后呈现为超常敏捷的过激的行为方式。期间始终伴随着理性的规范——没有理性约束的血性是兽性,理性导引下的血性才是无畏无惧、刚毅果敢的英雄气概。我们过往的军事文学只注重张扬英雄主义、爱国主义、献身精神,很少注意到军人个体生命中的无意识血性,甚至过多过度地张扬它的反面,对“军令如山倒”的驯服,对温和、忍让、舒缓的“儒将风度”的欣赏。《白祭坛》中湘西军人的血性,凝聚在那首古老的军歌上,焕发在抗日战争的战场上。“炮子炸响了,牛角吹响了,我们要到前方去打仗,不论是当兵当鬼再也不是你的丈夫了!”面对强敌,他们奋然而起,以流血为骄傲,视牺牲为当然,无牵无挂,唱着古老的军歌奔向抗日的战场。湘西军政首脑利用蒋介石遣散竿军,暗藏精锐于民间,大人物的血性永不衰竭;胆小、怕死、退缩的小兵小佬,最后关头勇敢献身,小人物也葆有“我以我血荐轩辕”的血气。血性、轫劲与大气,是湘西军人的精神,也是湘西人普遍的精神,即湘西精神。

在竿军血性的书写上,作者对写作客体显示了很强的把控力,表现出很高的艺术水平。嘉善阻击战虽死伤2800多官兵,军心始终不乱,士气依然昂扬。然国民政府不但没有抚慰、嘉奖,反而解散了竿军。这样的局面,作者写得相当冷静、深刻。地方首脑内心反感,但明白地方军队历史性衰落的命定性,只能顺应时势无条件地接受。蒋介石决策虽正确,却用的是政客手腕。对蒋遣散竿军,作者理性赞成但感情排斥,棉里藏针,给予含蓄却不乏犀利的批判。蒋介石、陈榘珍和岳立功三方,立场、情感与理性是相分离的,由此产生的双重性心理,增加了小说的容量和深度。

因儒家文化的长期熏陶,汉族为主的华夏文化,历来推崇温良恭俭让,强调忍字头上一把刀,提倡以德报怨,养成了人们被动忍耐的性格和病态的气量,滋生出遇事积极应对不足、被动忍让有余、缺少针锋相对的血性行为。这个国民性弱点,在《国歌》中也有体现:“到了最危险的时候”,我们才被迫地“发出最后的吼声。”为什么不早一点发出吼声呢?这个民族性格弱点,今天仍在。我国当代青年,遇到困难,动不动就“躺平”,显然是血性不足所至。《白祭坛》反复张扬湘西军人的血性精神,是对中华民族精神弱点的反拨与修补,对祛除软弱、消极、被动的文化性格,建设以血性为底气的坚毅、刚强的民族精神,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。

三、打破单一化书写的老规矩、老套路,采取社会化、历史化、多面化的书写路径,自觉向经典名作的大视野、大格局、大气魄回归

我国新文学以来的军事文学作品,取材于辛亥革命武昌首义、土地革命战争、解放战争、抗日战争、抗美援朝、中印、中苏、中越等边境战争。这些战争,阵线分明,边界清晰,性质单纯,容易把握,方便书写。新文学军事书写普遍存在着“五化”现象:战争规模缩小化,指挥人员基层化,战争事件集中化,战争性质单纯化,战争结果常胜化。

岳立功彻底打破了这些框框。变单一化书写为社会化、历史化、多面化立体书写,自觉回归到经典名作大视野、大格局、大气度的写作姿态。《白祭坛》不只是写一个连一个团或一支小分队,也不止写一次战斗、一个战役、一场战争,而是写了五大性质、六次规模不一的战争;战争的矛盾范畴也以十二对(战争与和平、前方与后方、政治与军事、军队与人民、领袖与战友、将军与士兵、上级与下级、生存与死亡、胜利与失败、英雄与美女、仁爱与搏杀、剑胆与琴心),增加了“地方自治与国家集权”、“军队国家化与遣散地方武装”两对,开阔多了。书中竿军、土兵、土匪三种地方武装势力此消彼长最终归于军队国家化,很像《三国演义》“魏、蜀、吴三足鼎立,最后政归司马氏”,晃动着《三国演义》叙事脉络的影子。

岳立功笔下的湘西历史,不是大人物的直接对决,而是用几个小人物牵出一群大人物,蒋介石、贺龙等,全是真人真名真姓。陈玉轩、覃飞等本地人不用真名实姓,但一个个都有相对应的模特儿。他们的身上容纳了太多的社会世象,晃荡着名家名作中典型形象的影子。韩章曾是匪首,又是黔军的团长,还是湘西革屯军领袖,最后成了抗日英雄,他的身份变换,有肖洛霍夫《静静的顿河》中葛里高利的身影;竿军首领陈渠珍让人想起湘军统帅曾国藩。他们老来都落叶归根,雄心老去,从身体到精神都向农耕文明的平淡平静回归。覃啸天在《白祭坛》的位置和分量,则类似于《李自成》中的刘宗敏。这些相似来自生活轨迹的相似,艺术创造的相通。

岳立功的《白祭坛》与唐浩明的《曾国藩》、姚雪垠的《李自成》,是当代中国军事历史小说的三架马车。《曾国藩》写中兴名臣老成谋国,终成大器,小说集封建文化之大成而传世;《李自成》写农民起义领袖起兵造反,败于甲申,历史悲剧永警后世成为经典;《白祭坛》写湘西军人舍身救国,走向消亡,以军人的血性照亮湘西、照亮历史,以内陆民族百年动荡反射出中华民族百年变局,也将传之千年。《白祭坛》中革屯倒何(健)的曲折,嘉善抗战的悲壮,地方武装的消弥、民族自治的黑灯、地方声音的喑哑,许多重大事件、重要情节、场面,写得痛快淋漓、神采飞扬,叙事密度高却张弛有度。把长篇小说《白祭坛》放到中国当代军事文学的传世系列,并不为过。

来源:龙长吟 作者简介:龙长吟,著名评论家,原湖南省作协创研室主任,湖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、研究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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